第一卷:地球光芒与星海回声
第一章奶奶的“怪胎”与未调频的收音机
在星坡村那张贴在村委会墙上、已经泛黄的行政地图上,我家——也就是村西头那间带着篱笆院的土坯房——是被我不小心用红色马克笔圈出来的“重点局域”。
那是五岁那年我画的。当时村长问我为什么要圈那里,是不是想表示那是“全村指挥部”。我吸着鼻涕,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不,那里是信号接收塔。如果不圈出来,天上的飞船会找不到停机坪。”
村长愣了三秒,然后摸着我的头,叹了口气对旁边的会计说:“老星家的这娃,脑子还是没好利索。”
从那天起,我就成了星坡村地图上的一个红圈,一个醒目的、带着警示意味的“禁止靠近局域”。在乡亲们的眼里,我叫星泽,是星奶奶捡回来的苦命孩子;但在他们茶馀饭后的闲谈里,我有一个更响亮的代号——“那个怪胎”。
我出生时,据说天上有流星划过,动静大得惊人,声音比村里李大爷那台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拖拉机还要震耳欲聋。后来,随着年龄增长,我悲哀地发现,我的人生轨迹确实象那颗流星:闪亮是挺闪亮,但就是不着调,总喜欢往大气层外飘。
我是个怪胎。这点我承认。
但我一直觉得,我的“怪”不是病,而是一种过载的天赋。
我的“与众不同”并不体现在我能一口气吃八个大肉包子这种生理极限上,而是体现在一些非常形而上,且极其尴尬的细节里。简单来说,我的感官没有“过滤网”。
这个世界对普通人来说是标清的、单声道的;但在我这里,它是8k超高清、杜比全景声、还外带震动反馈的。
比如此刻:
正午的阳光毒辣地烤着星坡村的石板路……
村头卖豆腐的胖婶正挥着蒲扇赶苍蝇,一脸愁容。在别人眼里,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炎热的中午。但在我的感官雷达里,这是一场信息风暴。
我听见胖婶头顶那棵老槐树正在发出低沉的呻吟——那是水分在树干导管里极速蒸发产生的气泡爆裂声,像无数个微小的气球在炸裂。它在喊:“渴死老子了!谁来给根部浇点水!别光顾着在那儿扇风!”
我看见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不是灰色的,而是带着微弱电荷的七彩光点,它们像调皮的精灵一样在胖婶刚出锅的豆腐上方跳着华尔兹。
“星泽!你个傻小子又对着空气傻笑什么?中邪啦?”
一声暴喝打断了我和老槐树的意念交流。胖婶正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瞪着我,手里的蒲扇停在半空,仿佛下一秒就要飞过来充当降魔杵。
我也不恼,把手里刚从地里拔出来的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咧开嘴,露出两排比瓷碗还白的牙齿,笑得象正午的太阳一样没心没肺:“胖婶,槐树爷爷说您今天做的豆腐盐放多了,它闻着都觉得齁得慌。”
“去去去!没大没小!”胖婶脸上的横肉抖了抖,像赶苍蝇一样挥手,“这豆腐刚出锅,我自己都没尝呢,你就知道咸了?我看你不是耳朵灵,是嘴欠!”
我耸耸肩,转身准备跑路。
身后传来了胖婶切了一小块豆腐放进嘴里的咀嚼声,紧接着是一声懊恼的:“啧!……嘿,真是见鬼了,手一抖还真放多了。这邪门孩子,难道长了个狗鼻子?”
我没有狗鼻子,但我确实能理解狗的悲伤。
提到狗,就不得不提村口老王家的那条大黄狗,全村最着名的“忧郁症患者”。
在我五岁那年,大黄因为偷吃了一只鸡腿,被老王拿着扫帚追了两条街。最后它躲在柴火垛后面,发出“呜呜”的低鸣。
别的小孩走过,会说:“看,大黄被打哭了。”
但我路过时,我的耳朵自动把那阵“呜呜”声译码成了一段凄美绝伦的内心独白:“天呐,我今天怎么就没忍住那该死的鸡腿诱惑?我可是立志要成为牧羊犬的精英啊!我的自制力呢?我的狗生哲学彻底崩塌了!我姑负了主人的信任,我姑负了全世界,我甚至不配拥有一根骨头……”
那股扑面而来的绝望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我。那一刻,我不是星泽,我是一条迷失了方向的狗。
于是,我含着热泪,走过去紧紧抱住了大黄的狗头,用一种充满宇宙级同情心的、深邃的眼神望着它,试图通过眼神传递我的抚慰。
结果,大黄被我看得浑身哆嗦,尾巴夹得紧紧的,眼神惊恐万状。在它的视角里,这个人类幼崽正用一种“我要把你炖了吃肉”的饥渴眼神盯着它。它嗷的一声惨叫,挣脱我的怀抱,连滚带爬地逃走了,从此见了我都绕道走。
这就是我的生活。我的“高伶敏”听起来象是超级英雄的设置,但在实践中,它更象是一个灾难制造机。
当所有孩子在烈日下玩“泥巴大战”玩得不亦乐乎时,我无法参与。因为当我拿起一团泥巴,我感到的不是玩耍的快乐,而是这团泥土内部水分的张力、它飞行在空气中即将遇到的阻力系数、以及它砸在小胖脸上时可能产生的动能伤害。
我会下意识地大喊:“注意!抛物线修正!角度偏左15度!撞击力度会造成二级疼痛!”
然后,泥巴准确无误地砸在了我的嘴里。
“喂,星泽,你又在发呆!是不是在跟蘑菇说话?”隔壁的小胖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带着一群孩子起哄嘲笑。
我吐出嘴里的泥,看着墙角那几朵刚冒头的野蘑菇。
“我没有跟蘑菇说话。”我认真地解释,尽管我知道他们听不懂,“我只是在感受蘑菇底下那群蚂蚁的通勤压力。这朵蘑菇长得太快,堵住了它们三号隧道的出口,工蚁们正在抗议,这会导致它们今天的食物运输效率下降30。”
全场死寂。
三秒钟后,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哈哈哈!星泽是个疯子!”“蚂蚁还要上班?还要打卡吗?”“快走快走,别理他,小心被传染傻气。”
孩子们一哄而散,留我一个人站在墙角。我成了所有游戏里的第三个备胎,那种“凑人数都嫌弃”的角色。孤独象一层透明的保鲜膜,把我紧紧裹住,让我能看见这个世界,却触碰不到它的温度。
如果不是奶奶,我可能早就把自己打包寄回太空了,或者干脆找个深山老林,当一个真正的野人。
我的奶奶,星坡村最普通也最传奇的老太太。
她身高只有一米五,背有点驼,走路时象一只慢吞吞的乌龟。但她拥有的胸怀,却是宇宙级的。
她从不问我为什么总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傻笑,也不问我为什么能提前五分钟知道她要喊我回家吃饭从而躲在床底。她只是用一种无条件的、带着柴火烟熏味的爱,紧紧地包裹着我这颗在这个世界上格格不入的“怪味豆”。
记得有一次,我因为说能听见隔壁村的猪在骂娘,被一群大孩子推进了泥坑里。我哭着跑回家,满身泥泞,委屈地问奶奶:“奶奶,我是不是有病?为什么大家都能听见风声,我却只能听见风在吵架?小朋友都叫我怪胎。”
奶奶正在院子里剥豆荚。她停下手里的活,用那双粗糙如树皮的手,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泥水。她的掌心很暖,暖得象刚晒过的棉被。
“小泽啊,”奶奶乐呵呵地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没病。你也不是怪胎。你只是比别人早生了几千年。你就象是一台还没有调好频道的收音机,你听到的那些滋滋啦啦的声音,是因为你的信号来自更远的地方。他们听不懂,是因为他们还没进化到那个份上呢。”
“那我什么时候能调好频道?”我抽泣着问。
“等你长大了,等你心里装满了爱的时候,杂音就没了,剩下的就是最好听的音乐。”奶奶剥开一颗豆荚,把里面翠绿的豆子塞进我嘴里,“吃吧,这豆子也是听着风声长大的,甜着呢。”
在奶奶的“宇宙级偏爱”下,我的“与众不同”不再是让我自卑的枷锁,反而成了一枚只有我和她看得懂的秘密勋章。
我开始不再试图向别人解释我听到了什么。我学会了把那些声音当成大自然的交响乐。
我开始爱上了奔跑。
只要我不停地跑,耳边风的呼啸声就会盖过那些嘈杂的“万物心声”。
此刻,我正光着脚丫,以一种百米冲刺的速度奔跑在星坡村广袤无垠的田野上。
这就是我的“药”。
风呼啸着灌进我的旧衬衫,把它吹得鼓鼓囊囊,象一只白帆。我能感觉到脚下泥土的每一次呼吸,能感觉到麦穗在我的小腿上轻轻扫过的酥痒——它们在说:“快跑!快跑!追上那个太阳!”
我能看见阳光切割空气留下的金色线条,能闻到泥土深处埋藏了亿万年的腐殖质的味道。在那个瞬间,田野不再是田野,它成了我的飞船甲板;而我,不再是那个被排斥的怪胎,我是这艘飞船无忧无虑、无所不能的船长……